然而话音刚落，刀子就已经挥向脖子，迅速切入其中，然后从创口处喷洒大量鲜血——本来应该如此的。然而，当荆轲手中的刀子没入脖子时，从中没有感受到任何实感的她瞬间确定了——眼前的是假象。
纤足往地面轻轻一点，少女飞退开来，
而之前坐在桌前的“老板”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站在烤肉架旁边的，戴着眼镜的寻常青年，“果然只是普通的武者吗？如果你有加入过百家中的任意一家学习过咒术，就应该知晓一件事。”
说着，便伸出左手食指，指向了少女，“虽然不多，但能算上入室的儒门咒术师，再复杂的咒术也是能默咒瞬发的。”紧接着，直觉危险的少女把头努力一偏，尽管躲过了致命一击，但脸颊依然传来被划破的刺痛感以及鲜血流出的感觉。
“这是……”
收回指头的老板面带失望，微微摇头道，“区区气矢而已，虽然刺穿百丈外的人头也是绰绰有余，不过只是被擦中的也就流点血。荆轲妹妹，虽然有我刻意给你反应时间的缘故，但你也未免躲得太慢了吧？”
听到这话，少女顿时怒了，“要你管！”将手中的刀子飞速掷向老板，另一只手轻轻一抖，一把款式相同的小刀就出现在她手中，然后娇小的身躯再次冲向老板。然而后者却只是有些苦恼地挠挠头，然后对着飞向他的刀子伸出手掌，即将刺中男子心窝的刀子却像是碰到了什么，连手掌都没有越过，便像是撞向了墙壁，激起一道霹雳后便被弹开。
不，不是屏障墙壁什么的。荆轲如此判断，在刚才飞刀似乎撞到什么而飞出的时候，少女的手感觉到了，仿佛有什么力量排斥着小刀，不让它靠近站着不动的老板，“呵，不错啊，铁做的刀子吗？蛮锋利的，不过遇上磁场的斥力，就没有青铜的好用了。”
似是在感慨，又像是在炫耀自己的知识渊博，老板继续讲着荆轲一知半解的咒术师的那些事，“所以看看吧，有时候简单的东西反而有着特别拔出的效果那些复杂高深的反而表现一般。所以我是真搞不懂那些兵家阴阳家的同行干嘛非得往自家的咒术使劲钻研，而轻视了这些简单实用的技巧——”
“别说了！你就不能乖乖把毒物交出来吗！”少女低吼着，顺着刀子受到的斥力，转身切向身旁的桌子，切出桌角的一部分，露出尖锐的一角。将之握住的同时荆轲抛弃了手中的刀子，飞速跃到了老板的右侧，才迅速将木刺对准老板的脖子。
然而面对对手的致命一击，老板却是浑不在意，反而是露出更加失望的神情，同时挠挠头，“所以说你是笨蛋吗？杀了我你就能找到那把剧毒的匕首？还是你觉得……我真有那种东西？”
“ku——”听到这话，少女冲刺着的身体微微一滞，敢情她一直被对方耍得团团转。虽然只是一会儿，但这份迟疑对老板来说却是足够了，只见他手背朝天，微微下按，做了一个安抚他人镇定的手势，原本疾驰的荆轲顿时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一下子被停住了，头也微微低垂。
当然，整个人不知怎的也突然冷静下来，不复刚才恨不得杀死眼前那男人的冲动。而刚才为了杀死对方的剧烈活动，也让荆轲不禁轻微喘息着，但很快，视线就几乎被一个酒壶所占据，“冷静过来了？先喝些冷酒清凉一下。”
盯着酒犹豫了一会，少女一手抓过了酒壶，往嘴里一灌。用冰雪冷却的刚刚好，清凉的酒水让原本因着剧烈活动而有些发热的荆轲舒爽起来，“老板，你让我白白浪费了三天的准备时间。”
看着刚回复过来就对自己翻白眼的荆轲，老板不悦，双眉微挑，“怎么？还想着为了刺激去刺杀秦王吗？还是为了愚蠢的知遇之恩而忤逆这统一的大势？你这是和全天下人的福祉过不去你知道吗！即便这个过程伴随着痛苦那也是暂时的，等秦国扫清六国和那些无能的贵族，秦王正确统治着天下，到时……”
“这样的统治算什么天下人的福祉啊！”荆轲却突然大声打断了老板的话。虽然因着对方的嗓门稍微惊讶了一下，但老板的火气随之更盛，隐隐散发的气息更是原本因为烤炉而显得暖和的酒肆中显得阴冷，深入少女的骨髓，
“怎么就不算了？人这种生灵就是如此愚蠢，之前犯过的错误依然会不吸取教训而再犯，只要有一点点才学或者权势就得意忘形，趾高气扬欺压他人，而且全然无法信任他们……这样的家伙难道还应该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吗？就该好好地交给英明神管理，才不至于犯错，才不至于自己玩死自己。”这就是老板的论断。
自上古自大周礼崩乐坏的现在，让神重新管辖人类无疑是最为正确的选择，虽然不乏燧人、神农、轩辕这样的贤君，但更多的是齐威王，魏惠王这样有些成绩，但更多声色犬马的人去管理人。天下被这样的人所统治着，自然也很难好的了哪里去，更别说王的底下，还有一帮自主权力极大的贵族了。
而且轩辕等上古贤明君王，也并非凡夫俗子。相反，等若仙人的他们，精神的境界无不远超常人，对于世俗声色的淡泊使得他们能更好地管理和约束充满欲望的人们。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贤王们，比起人，其实更偏向于神，只是上古之后，鬼神绝迹，只余下由人升华而来的仙罢了。
总之，老板的说辞确实无从反驳，凡人总是在犯错，让这样的存在管理人类的繁衍简直就是对人类的不负责。相比之下，不为人欲所左右，却又能兼顾众人的福祉去决策的神王，无疑是最适合统治人类的了。
然而——
“因为人类没有丝毫成长就否认人类管理自身繁衍下去的可能性，从而选择把生死托付给神明，你这样的想法就是让人类如同猪狗一样被圈养对吧？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用思考，把命运交给神来决断就可以了是吧？这样的我们，还算·什·么·人·啊！”
不过对此老板却是不屑一顾，“哈？难道你觉得自己能制定出比现在的秦国更好的律法吗？我还不说秦王还会根据情况，每年作出相适应的调节呢。而且正是因为不用被这些苦恼的抉择而烦恼，人们才能有闲暇的时间交流共同二段话题，增进彼此间的信任并友好地生活下去，而不是像百家聚集的那帮落魄贵族，争名逐利，昔日同门好友转眼间就可以相互残杀，无所不用其极。”
荆轲却是轻轻摇头，“但也正因为这些欲望，人才能称之为人吧？没错，人们为了追逐名利声色，不断做着伤害别人和自己的蠢事，但若不如此，就不会明白为何要节制，又为何会有更值得追求的事物，比如气节，尊严。”
“那些东西对家破人亡并且流离失所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垃圾，他们需要的是安稳的生活。而且我之所以说人愚蠢正是因为都有前人的教训摆在面前他们居然还能再犯。”老板没好气地反驳。
“所以你为什么要强求人类对自己没经历过的教训非得引以为鉴不可呢？就不能是因为怀疑，所以才要亲身实践一番吗？而且不正是因为先祖们犯下错误，我们才能总结出这些吗？而且咒术能发展到今天，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吧？难道这不就是因为前辈们经过众多的失误和挫折，才发展出完善的体系吗？”说到这，荆轲也没那么害怕了，向前走了一步，无畏地直面老板的目光。
沉默地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荆轲，许久，老板才没好气地回道，“还真是任性的回答呢，居然认为放纵人类继续蠢下去要比被神明统治的好。你不觉得这样会害死很多本不该死去的生命吗？”
“可我更觉得，人如果不是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那就枉为人了。即便是苦恼于应该如何决策，但正因为是自己去决定，这样的人才能算人，否则也就和过去受奴隶主支配的奴隶一样，只是会说话的工具而已。”虽然这是很任性很妄自尊大的回答，但这就是荆轲在梦里经历了秦国生活后的结论。
要说不向往这样充实而美好的生活是不可能的，但是啊，那也是基于自己的思考，认为“啊，生活在秦王英明统治下确实不错”，而不是从出生就置身于这样的生活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幸福。
正是因为有着自由意志，人类才算是真正的人类。虽然任性，但这是荆轲这段时间得到的一点想法。酒肆再度陷入沉默，直到面前的老板再度开口，“全副身家。”
“诶？”荆轲不禁一愣。
从怀中掏出一把刀刃漆黑的匕首，老板继续道，“反正你决定要去的话，肯定是要死的。既然如此，也别留什么钱财了，干脆给我拿去接济些穷人吧。到时匕首也会给到你，不必添加任何东西，这东西单是碰到就足够致命……至少，只要是这天下的生灵，就绝不例外。”
说着便回到店铺里去，留下愣神的荆轲。许久，少女才开怀大笑，“明白了，谢谢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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